玄鹤山房

【宁羞】国境边界(四)

- 高振宁&姜承録

- 1950s-1960s

- 国际三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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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事疲累、姜承録顶着炮仗声愣能睡下,这令高振宁倍感庆幸——话他听得懂,人他认得全,倘若醒着,怕又生出什么泛泛的怀疑来。

 

“是时代不好,还是我们命不好?”

这问题像诗人一样。

“有啥不好,我看都挺好的。”

有人是诗人,就要有人是农夫,否则日子长久地悲戚下去,不能再向前一步。高振宁嘴里嚼着一块萝卜皮,推推盘子,故作眉飞色舞。

小姜嘴挑,要把脆生生的瓤留给小姜。

 

高振宁哑默悄动进了屋,背对万家灯火。年三十儿炉子生得旺,如同热锅与蚂蚁,烤得他翻来覆去。他不乐意在这儿熟透,于是起身下炕,要立刻往军区走。

万里长征还没出院儿,只听一阵天崩地裂,再看,猪跳圈了。高振宁一边骂一边撵,去你妈了个臭瘪犊子,过年没搁实杀你,给你美完了是不是?

 

畜生不老实,就要打,打到不管心里想着啥,都要老老实实听话。老母猪敦实,折腾完天都泛了白,高振宁浑身挂着泥巴和稻草,还得回屋,把揍劈了的笤帚撂下。姜承録睡相很好,天光落在睫毛上,一抖一抖,正让他转头看见。


那个年代没什么浪漫细胞,高振宁也就照着脸蛋子,吧唧嘬了一口。姜承録哼哼两声,像醒了,又还没醒,迷迷糊糊抓他衣服角,弄得一手脏。高振宁拿抹布给人擦手,整干净了放进被窝,左看右看,小声骂了句娘。


“操,我咋这么稀罕你。”

三十多岁的人了,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,挠挠头,挂上去一根稻草。

 

他好久不去军区了,竟不记得路这么远、墙这么高。红袖章把着门儿,估摸毛还没长全,说是今儿个大批判组的在搞动员,几个人架着给他请了出去。跟他们提,什么刘参谋长、葛连长的,一概不知。一气儿把熟名熟姓的报完了,委实没辙,才提那人。

“喻文波、喻文波你们谁认识的,找他也行。”

门口的小小年纪气性却大,一口啐在他脚边儿,讲话扯嗓子还带板眼。

“我呸——!回去种你的地吧,什么身份,也配在这里乱认!”


赖到天黑肚子饿,这口气再咽不下也得生吞了。高振宁赤红着眼睛往回走,还唱哥哥妹妹,一口一个恶狠狠。到了村头,老远看见姜承録糊的大红灯笼,胃里一卷、歌儿也停了,搓搓一张老脸,勉力显得轻快些。

有权有势的找不见,小姜却总在等他。

 

往近处走,屋里却没有亮,小跑几步、门居然也敞着。

 

高振宁一晃神儿,好像听见冲锋号吹了起来。

 

它响起时,与生死有关的预感都涌上来,太多了,也没好事儿,挤得脑子一片空白。人活着,血早就流干了,但还是得冲,因为冲了可能死,不冲就甩不掉宿命。

——高振宁不懂宿命,更不懂好端端的,小姜怎么就不见了。

 

他愣怔着没有防备,被暗处的黑影扑杀在地,仅那么一瞬间,真像是姜承録回来了。包括军校的体术,以及护住他后脑勺的手掌,高振宁觉得荒唐,都被人劫了,还在想这些。


“白天来人抄你家,傻子让他们给捆了。现在只有我能救你,不管信不信,你必须跟我走。”

先前没人指望着喻文波,如今他真的来了,反倒不受欢迎。

“你他娘的早上哪儿去了?你知不知道王柳羿家里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喻文波掸掸衣服,伸手拉高振宁起来。“走不走啊。”

 

他们从西坡绕路上山,避开林场,一路往鸟不拉屎的地方去。天太黑了,看不清喻文波的脸,也不知道他胖了瘦了、穿的什么衣服,甚至他是不是喻文波,也只能从声音判断。他步子很急,又对地形熟得不太正常,高振宁折腾了一天,委实跟着有些困难。

 

“我说、喻文波……”高振宁停下来,扶着膝盖喘,“我跟你说,老子不用你救,但是傻子、傻子那边……你千万得想办法……”

 

“有人揭发,说傻子是帝国主义的间谍,你是串通一气的卖国贼。”喻文波调子平平,音色和从前差不多,也像电话里听过的那几回,“一大早抄家,你正好不在,那么就是潜逃。先抓同伙,批斗,审出点什么,好抓你。”

 

“那我得回去,我得回去了。”高振宁歇好了,却不肯再往山上去,“我跑了,你讲义气了,那我同伙能有好果子吃吗,喻文波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心?”

 

“那他妈到底是你能耐还是我能耐!”

喻文波动了怒,语速终于急促起来,和当年开玩笑惹急眼了一模一样。大段的沉默落在雪地,月亮升起来,把它们映出光。

“现在到底是什么世道,你屁都不懂。”

 

“你做没做,都不重要。有人想整你,那你就是做了,回去解释也没用。没人专门去整垮一个傻子,他们要弄的是你。你完蛋了,人一高兴,事情就翻篇儿了。”

他说着,仍旧往前走,声音越飘越小。

鬼使神差地,高振宁还是跟了上去。

“每天都在死人,被批斗的霉鬼,丢满整座山都不嫌多。等你死了,谁还在意你的好傻子?哪天牛棚关满,随便疏通疏通,也就给放出来了。”

 

走得久了,最终来到一处洞穴。进去把煤油灯点上,吃喝铺盖一应俱全,打猎的弓箭、砍柴的斧子,也都置办得七七八八。有了亮,再看喻文波就方便许多,一直把他盯到不好意思,舔着嘴唇偏头笑开,更像从前。

 

“地方不是给你准备的,先借你。”他没戴帽子,风吹乱了背头,说话间随手去理,“你把衣服换上,旧的给我。回头找个死人穿上,说是你连夜潜逃,叫工人给打死了。佐证的都是些老战友,在就近的铁厂干事情,你信不过我,也该信得过他们。”

 

高振宁松松筋骨,衣服又瘦又小,像另一位熟人的尺码。

事已至此,还谈什么信不信呢?没人再能搭把手了。


“你在山上藏起,等傻子放出来,我再安排你们转移。”

 

话说完了,喻文波也急着走。此刻他爬得又高又快,盯着他的眼睛,并不比抄高振宁家的人少。一只脚迈出去,却听高振宁叫他小名儿,风大雪大,一笔勾销。

 

“阿水。”

“小姜他不是个傻子。”

“你一定要想想办法,好人受不了这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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